极东·交换（叁）
【叁.】
本田菊整场会议都在走神。
整整三个小时，他除了被偶尔发言的王耀——现在正顶着他的脸——几次惊得差点跳起来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动作。绝大多数时候，他目光涣散地盯着对面贴墙摆放的巴西木，几抹模模糊糊的深绿色影子就这样无意识地印在了空白一片的大脑里。
事情究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子的？
今早他不过是多赖了会床，也就五分钟，顶多五分钟。然而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身体已经变成了这幅奇怪的样子。是老天爷对偷懒的人的惩罚吗？
他又瞥了王耀一眼。中/国人正用手背撑着下巴作沉思状，还装模作样地和路德维希说着什么。那双漆黑的眼睛间或四下一溜，看上去有多阴沉就多阴沉。
这绝对不是自己平日里的样子，本田菊想到，但令他无比心痛的是，周围竟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他的异样，无论是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海格力斯，还是兀自缠弄着鬈发的伊丽莎白，甚至还有亲昵地搂着王耀肩膀的费里西安诺。他看到意/大/利人咯咯笑着，附在冒牌本田菊的耳边说了句什么，两个人竟一起开心地微笑了起来。
真是群没心没肺的家伙。真本田菊悻悻地收回目光，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时间已临近正午，会议却丝毫没有结束的意思，身旁的众人吵得热火朝天，但他不知为什么只想睡觉……
一只手突然搭上他的后背，刚还昏昏欲睡的本田菊被吓得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过来。
“布拉金斯基先……咳咳，在……我是说伊万，对，伊万，怎么了？”
“你今天好安静啊。”伊万小声说，谢天谢地他好像没注意到本田菊混乱的称谓，“怎么了？”
“在……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本田菊脱口而出，生病似乎是他推脱事务时最常用的借口。看到伊万的眼神变得疑惑，他又连忙补充道：“不是因为国里的事！只、只是，有点……”
“‘在’？”
不是“在下”，是“我”。本田菊懊丧地捶捶后脑勺，他知道王耀说话时从不带敬语，但要让他瞬间改变自己的说话方式真是比登天还难。还好伊万没再多问，只是好奇地盯着他，或许是他砸头的动作让伊万真的以为“王耀”身体有些不舒服：“好好休息。”
“并无大碍，万分……我是说，谢谢关心。”
伊万调皮地眨眨眼睛，小孩子般天真地勾起了嘴角。那笑容也许在真正的王耀眼里是十分温暖的，但在本田菊看来完全就是散发着寒气，还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意味。他勉强拍拍对方的肩作为回应，接着重新趴回了桌子上。“我不舒服”，这是“王耀”亲口说的，那他当然就要摆出不舒服的样子给别人看了。
“耀今天有点奇怪啊……”
就在本田菊快要分不清巴西木的轮廓时，他隐约听见伊万对旁边的人这样说道。
座钟敲响了十二下，明晃晃的阳光洒在会场深红的地毯上。
王耀撑着下巴，目光追随着在阳光下飘舞、边缘透亮的灰尘颗粒，心中一阵无端的烦躁。
他第一次感到世界会议竟是如此的漫长，而那些兴致勃勃地与朋友分享自己国/家的趣事、宁可饿着肚子也不愿停止侃大山的化身们，竟是如此的令人恼火——虽说王耀以前通常是他们中的一员。但此时，他只觉得所有的说话声都化作了刺耳的噪音，在他耳边无休止地盘旋着，嗡嗡，嗡嗡嗡……
他几乎有些羡慕地看着基尔伯特和罗德里赫吵架，听罗维诺和安东尼奥谈论自家的球队，冬妮娅正和爱德华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而诺拉正帮塞露茜整理她长长的黑发。所有的化身在他面前分成无数个小圈子，但他却不能参与其中的任何一个，只因为他是文静内敛的本田菊，而本田菊通常是不会掺和到这群人的疯闹之中的。
他没法和亚瑟弗朗西斯勾肩搭背，没法去扯伊万的围巾，没法在阿尔弗雷德一次次扰乱会场秩序时用暴力手段阻止他，老天，美/国人的话可真多！真烦人！他准备什么时候才住嘴？这都快过了午餐的点了！为什么没有人提出散会啊？
尽管内心的咆哮已经变成了加粗黑体，表面上的王耀却只能一言不发、老老实实地坐在自己的椅子里，圆桌下的拳头却是一次次地握紧又松开。而真正的本田菊，也就是众人眼里的王耀，早就趴在桌子上睡迷糊了。
难道就真的没有人质疑“王耀”今天这反常的安静吗？
真王耀重重地叹了口气，也哐啷一声趴在了桌子上，将头深深地埋进臂弯。或许他也该学本田菊的样子，小憩片刻，等到再睁眼时这场难熬的会议说不定已经结束了……
“Hey！午餐要一起去麦当劳吗？”
这是阿尔弗雷德的声音，尖利而高亢，直往王耀的耳朵眼里钻。他皱起眉头，将耳朵捂得更紧了些。
“不去。鬼才去陪你吃垃圾食品。”这是亚瑟的声音，听上去很不耐烦。
“那，肯德基怎么样？”
“当然还是不。拜托，这两者有任何的区别吗？比起垃圾快餐我更愿意自己做饭吃。”
“喂，不要害自己嘛……”
哦天呐，王耀心烦地直想把自己的耳朵割掉，比起这个他更想用胶布粘住阿尔弗雷德的嘴。如果放在平时，当王耀还是那个货真价实的王耀的时候，他早就一锅抽上去了。但他现在是本田菊，本田菊会去抽阿尔弗雷德的嘴吗？不会。
“你这话才够不礼貌吧，什么叫‘害自己’？”
还有亚瑟，你也是，既然你们都看到了（我就当你们看到了）“本田菊”在一旁打瞌睡，你们就不能把声音稍微放小一点？
“实话实说啊！说真的，亚瑟你的厨艺真是……”
王耀听见自己的牙床发出咯愣一声。
“脑子里全是黄油的白痴就自觉闭嘴吧，谁告诉你……”
住嘴！都他妈的给我住嘴！吵死了！
“但无论如何，比起亚瑟你的手艺来说……”阿尔弗雷德一句话还没说完，接着就被身后巨大的拍桌子声吓了一大跳。他惊讶转过身，迎面对上“本田菊”从未有过的恶狠狠的眼神。
“菊？怎……”
“你他妈有完没完啊！”
世界安静了。
王耀气呼呼地坐回椅子里，不依不饶地瞪着阿尔弗雷德因惊讶而睁大的蓝眼睛，本来他还想把话说得更狠一点的——
但是不对！为什么阿尔弗雷德看上去活像见了鬼一样？他不早就该习惯了吗？还有，为什么亚瑟也把嘴张得那么大？弗朗西斯也是？甚至连伊万也在瞪他？他们不都见过王耀和阿尔弗雷德之间比这严重得多的胡打乱闹吗？
如果此时王耀手边有几个茶叶蛋，那他一定会挨个把它们塞进阿尔弗雷德、亚瑟和弗朗西斯的嘴里，但他随即发现对他的言行颇感震惊的远不止这几个人。所有的欢声笑语都在刚刚的那一瞬间消失了，会场安静得瘆人，仿佛只要谁再多出一口气，三十层高的大楼就会瞬间分崩离析。
王耀感到脊背一阵发凉，他心惊胆战地依次扫视着人们震惊的面容，费里西安诺，路德维希，基尔伯特，尼德兰，比奥金……马修，阿尔弗雷德，亚瑟，弗朗西斯……直到他看见伊万一把推醒正趴在桌子上做梦的亚/洲人，而那人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抬起头，王耀这才恍然大悟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
哦不，刚刚，他是在用谁的嘴、谁的声音，站在谁的立场冲阿尔弗雷德发脾气？
王耀感到自己脸颊的温度在腾腾地上升，他猜下一秒钟就会有蒸汽从他的额头上冒出来。费里西安诺在一旁轻轻扯着他的袖子，软糯的声音近乎哀求：
“Ve……菊，你还好吧？”
不好，王耀和本田菊，他们两个谁都不好。
圆桌那头的本田菊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待他向伊万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后，睡意朦胧的目光瞬间变得阴沉。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王耀，那种杀意弥漫的眼神王耀在八十年前也见过一次，唯一的一次。当时他擦着身上的血，有些乐观也有些绝望地想自己再也不会看到本田菊的这种眼神了。
就这样，2016年7月19日的世界会议，头一遭地、破天荒地、奇迹般地在前所未有的沉默中落下了帷幕。化身们聚集成小团体，窃窃私语着走出会场，时不时往那个今天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的日/本人身上瞟两眼，但除了费里西安诺，谁也不主动和他说话。
这沉闷的气氛这并不代表会议完全失败了，至少，那天在场的所有人都领略到了一向温和有礼的本田菊不同寻常的粗犷的一面，他居然也敢冲当今世界的领导者阿尔弗雷德爆出一句毫无掩饰的“你他妈”，而且还是在全世界目光的注视下。
这是意义非凡而值得回味的一天，应当被所有化身铭记在心，直到永远。
王耀低着头走出会场，他现在再也不敢单独去找本田菊了。先不说他正处于所有化身目光的焦点之中，就算他有勇气走到本田菊——众人眼里的“王耀”身旁，估计也会被一刀砍死然后当场抛尸街头。他所能做的，只有反反复复地深呼吸，让自己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然后掏出自己家的钥匙，悄悄地放在了窗台上。
但愿本田菊看得见。
与依旧一脸莫名其妙的阿尔弗雷德擦肩而过时，王耀听到一声冷哼，他身后的的本田菊以快到无法辨别的速度将什么又冷又硬的金属物件塞进了他手里，接着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王耀暗自苦笑，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路德维希与费里西安诺，而本田菊则跟在阿尔弗雷德和伊万身后，两人背道而驰。
亏他走运，今天嘉龙和濠镜都有事，恐怕到很晚才能回家，只要应付应付晓梅就够了。王耀这样想着，试图安慰自己，但他很快发现让本田菊单独和晓梅待在一起恐怕比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要糟糕。虽说今天王耀有点——嗯，是很对不起他，但这家伙要是敢对他的晓梅做些什么的话——
“菊，走了哦？”
“来了。”王耀不甘心地停止向本田菊的背影甩眼刀，磨磨蹭蹭地向费里西安诺走了过去。
TBC.
小菊：脑子是个好东西，在下希望耀君也能有，半个也行。
写的时候自己笑得停不下来红红火火恍恍惚惚何厚铧【←这人有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