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东·交换（捌）
【捌．】
第二天清晨，三个人早早地便在会场里碰面了。
平时总是庄严而整洁的会议室里，此时正弥漫着一股不可言说的奇怪氛围：故意放下的深色窗帘让室内昏暗了不少；紧闭的门窗不透一丝风，给凝滞的空气凭添了些燥热；不知用什么颜料（也许是劣质荧光粉）画成的巨大六角星躺在屋子的正中央，王耀、亚瑟和本田菊各据一角，大眼瞪小眼地干站着。
看上去颇像是某种邪/教的传/教现场。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生活在二十一世纪信奉无/产/阶/级/马/克/思主义的三好老人王耀绝不相信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东西，他几乎是尴尬地看着亚瑟高举起手中的黑皮书——看上去颇像是邪/教的传/教手册——并在口中念念有词。
一阵清凉的小风吹过，王耀突然感到阵阵寒意袭来，他不禁抱起右臂打了个冷颤。
亚瑟丢下书，用脚尖在地板上有节奏敲打着，笃，笃，笃。清脆的敲击声在偌大的房间里回荡，他却故意将声音放得很轻，轻到几乎只剩下呼吸、让人直起鸡皮疙瘩的地步，“现在，你们两个都闭上眼睛吧。”
王耀和本田菊听话却又有些别扭的闭上了双眼。看这架势，如果不是亚瑟曾再三保证这次的魔法绝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两个人恐怕都要以为接下来就是召唤撒旦了。一时间，屋子里陷入绝对的死寂，三个人都屏住呼吸，静候变化的发生。
三十秒过去了，情况照旧。
一分钟过去了，再也憋不住的王耀终于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叹了出来。
两分钟后，本田菊睁开眼睛，紧蹙的眉头中满是担忧。
四分零二十秒，三个人紧绷的站姿开始不由自主地疲软下来。
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当王耀忍不住开始左摇右晃时，亚瑟终于离开了他所站立的位置。他来到窗边，猛地拉开窗帘，随着第一缕明亮而纯净的晨曦泄进屋子，王耀和本田菊长叹一声，同时倒进了身边的沙发和椅子里。
不用说，第三次试图将他们的身体交换过来的魔法，又是彻彻底底的失败了。
几次失败的尝试让原本信心满满的魔法师恼羞成怒，几乎要将手中的书撕碎，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是咒语本身出了岔子，只好沮丧地直捶自己的后脑勺。另一边，王耀挣扎着来到窗边寻找氧气，但一个磕绊使他的脑门比他的手先碰到了玻璃。随着感天动地的当啷一声，他整个人像是要撞南墙自杀般斜顶在窗玻璃上。在亚瑟诧异的目光中，他忍住额头的钝痛，向对方报以一个惨淡的微笑。
“喂，霍格沃茨的，毕业考试没及格。”
然后就是哐哐哐几下自暴自弃的撞击。
亚瑟叹了口气，一手阻止了想要把自己交代在窗户上的王耀，一边思考下次该如何改进咒语。但中/国人在他面前乱挥的手立即打断了他的思路，“别想了，下一次也不会有好结果的，让我们都歇会阿鲁……”
亚瑟嫌弃地将他的手打到一边，“不过是站了一小会，你居然嫌累？果然是年纪太大了吗？”
“你懂什么叫精神疲惫吗？”王耀立刻回嘴道。两个人相顾无言，随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一直没出过声的本田菊，只见他双目微阖，整个人都以一种无力而绝望的姿势陷在沙发里，像是已经疲惫得说不出话来了。淡金的阳光在青年的脸上静谧地流淌着，照亮了他苍白的面容，以及比眼睛更大的两个黑眼圈。
说真的，除了此时，王耀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和家里那只姓滚名滚的毛团子长得竟是如此之像。宠物大多随主人，看来这话是真的。
但他不想，也有点不敢去问究竟是什么让本田菊昨晚没睡好。
就在一片令人绝望的沉默中，会议室里的座钟准时敲响了八下。亚瑟长叹一声，准备休息片刻，但两个亚/洲人脸上生无可恋的表情显然令他有些愧疚：“啊，我说，我们休息一会再继续吧，你们要不要先吃早饭？菊的身体不舒服吗？”
“在下还好，承蒙关心，只是有些困了。”本田菊揉着太阳穴回答，但他轻飘飘的语气无疑暴露了他的言不由衷，“现在街上还有卖早点的吗？如果没有的话就不必……”
“应该有，我去买。”
亚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现在比较想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将大脑从那些复杂的咒语中解放出来，更重要的是，离那两个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人远一点。面对王耀嫌弃的目光，他又急忙解释道：“别误会，并不是想替你们做些什么，只是我的体力要比某人好多了。还有，希望你们两个的口味都别太挑剔。”
王耀斜睨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最终说出口的是：“豆腐脑要咸的。”
“……我发现中/国人在这方面还真够无聊，菊呢？”
本田菊瞪了王耀一眼，“在下更喜欢吃甜食。”
看来日/本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亚瑟嘀咕着离开了会议室，他由衷地佩服这两个人在无论哪方面都能较起劲来的执念——即使这对解决目前的问题没有任何帮助。
不过再一想想某张长满胡子的臭脸，嘛，这事好像也挺好理解的。
随着亚瑟离去的关门声，本田菊索性将自己在沙发上蜷成一团，开启了自暴自弃的睡熊模式。昨晚趴在书桌上打瞌睡的体验对他而言的确不太美好，先不说五点多就被打翻便当盒的声音吵醒，还被淋了一身油乎乎的面汤，刚头昏脑涨地换好睡衣就接到了王耀催命似的电话，要求他立刻前往会场。不知是夜里的书房太凉，还是赶来的路上被风吹着了，本田菊现在只觉得脑子里像是被灌满了浆糊，太阳穴突突地发疼，他下意识地将身体蜷得更紧了些。
王耀坐在一旁，望着沙发里蜷成波奇的人，神情复杂。
“喂，我说，你喜欢作践自己的话也不要拿我的身体来做实验啊。”黑眼圈长在国宝脸上比长在他脸上好看多了，王耀心想。
本田菊沉默半晌，没有回答，而是干脆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看着那个正强烈透出“在下就是不想理你看你能怎样”怨念的背影，被冷落的王耀不怒反笑。回想本田菊这两天的所作所为，包括乱搞恶作剧、捉弄他或跟他顶嘴，反而越发让他感到自己是在逗一只生性敏感的野猫。怀着不会炸毛的猫不是好猫的恶劣想法，王耀悄悄凑到沙发边上，用一种明显是在挑衅的语气轻声说：“我听说你们那儿的男高中生都喜欢在床下藏一些不可描述的书，怎么，昨晚看得太入迷了？”
他话音未落，本田菊就脱下外套，迅速将自己的头整个蒙了起来。王耀差点没控制住笑声，只听他在布料下闷闷地说：“您还是闭嘴吧。”
“所以，你不否认？”
本田菊依然没有回答，但当王耀故意将冰凉的指尖搭在他的脖颈上时，他猛地掀开罩在头上的外套，坐直身子，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冷冷地说：“少说在下，您不是也在书柜里藏了些不可告人的东西。”
“我哪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需要藏？老人家早就没兴趣看那些小黄书了。”王耀满不在乎地反驳道，过了好几秒他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重点在哪里——不是所谓“不可告人的东西”，而是发现那些东西的地方。
“你竟然敢翻我书柜？！”
两个人尴尬地对视片刻，本田菊再次扯过被揉成一团的外套，重新盖住头躺下，但王耀立刻把那堆碍事的衣服扔到了一边：“你是不是应该给我好好地解释下啊？谁让你在我的房间里乱翻的？你的教养呢？”
没能说出口的问题是：你都发现什么了？
“……”
本田菊背对着他，摁着太阳穴，趁势捂住了耳朵。
“你倒是说话啊，偏偏现在没劲和我吵了？”王耀看着他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着急，反正绝对不可能是因为心虚，“你都翻哪几层了？”
“……看您这么激动，果然那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你在问我？你自己没有看到？”
此话一出口，王耀突然意识到正确的反驳方式应该是“你不该乱翻别人的书柜”，但说出去的话正如泼出去的水，他已经收不回来了。
在一片令人尴尬的沉默中，本田菊第三次扯过外套蒙住了脸，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的耳朵尖都是红的。只听王耀重重地叹了口气，半是无奈半是揶揄地说：
“算了，我就当你现在真生病了，懒得和你计较阿鲁。不过，没事别在枕头上画花玩。”
这下，蜷在沙发里的人再也不能继续装波奇了。
“你……”本田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他嗫嚅了半天，最终也没能找到合适的表达方式，能让他接下来要说的那句话听上去不那么奇怪，“您……咳，你在在下的床上睡过？不对，你翻过在下的床？”
这话几乎让王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既然本田菊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干脆一摊手，几乎是破罐子破摔地对他说：
“这不是你希望的吗？我是说，不就是你支使我在你家里到处乱翻的吗？实话实说，我不仅翻过你的床，还翻过你的院子客厅厨房阁楼书房杂物柜……哦对了，我还仔细地翻过波奇的狗粮袋和你的冰箱……”
王耀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他惊讶地发现这些话竟对本田菊产生了爆炸般的效果，证据就是那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再也无法遮住他泛红的眼角——看上去像是快被气哭了。王耀还没来得及感叹用自己的脸做出这幅表情真是惨不忍睹，就听本田菊用微弱而颤抖的声音问：“然后呢？”
“然后，呃……”王耀并不知道他究竟想听到怎样的“然后”，只好试着放缓了语气：“冰箱里健康的食物太少了，速冻食品对身体不好，以后少买？”
又是一阵比刚才更尴尬的沉默。门外，亚瑟拎着面包和三袋牛奶，拼命掐着大腿才勉强让自己没有笑出声来。
多亏这两个人，他刚才完全领教了什么是“杀敌八百，自损一万”式的争吵。看来他们两个在交换身体后连大脑语言区的功能受到了不少影响，他为此感到深深的同情——
以及比这更深的幸灾乐祸，这也是他为什么此时正躲在门外边听边憋笑的原因。
屋外的人正暗地欣赏好戏，屋里的人却全然不知情。只间本田菊做了几次深呼吸，努力平复好自己五味陈杂的心情，竭力用平静的、不带颤音的口吻说：
“非常感谢您的好意，但是，咳，在下的习惯……”
“所以说，就算你对自己的身体不注意，也不要用我的胃去消化那些垃圾食品啊。”王耀抢过他的话头，但想了想，又叹息着改口道：“难道自己的身体不应该更注意吗？”
“……”
“还有，”王耀突然想起那天在书房里看到的摞到天花板上的文件，忍不住补充道，“工作没有完成就先缓一缓，你该不会是像费里西安诺说的那样，天天熬夜？”
“在下的习惯，万分感谢关心……”
不等本田菊说完，王耀就在他的额头上重重地敲了一下：“你已经不会说别的话了？”
“……”
看来是不会了，王耀在心中一遍遍地叹息着。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此时的沉默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加煎熬，更加令人难以忍受。身体中似乎总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让他把此时此刻心中所想的都不顾一切地说出来——
“耀桑……真是个爱唠叨的兄长呢。”
王耀惊讶地瞪大眼睛，本田菊侧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看起来对妹妹也非常好……非常有耐心。昨天，在下好像在她面前暴露了呢，因为厨艺和照顾别人的方式完全比不上……”
“别这么说，你和我性格完全不同，暴露是正常的。”王耀打断了他，本田菊此时的表情让他感到非常不忍，但也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猜，晓梅那丫头怕是说了什么让你生气的话了吧？她的嘴本来就快，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更口无遮拦了，有些话应该是故意逗我玩的，你别在意。”
本田菊终于抬起头，注视着他的眼睛：“如果没有林桑的阻止，在下差点把您书柜里的一些东西给扔了。”
王耀愣了一下，他没料到本田菊竟然如此……敏感，“那你是不是应该先换个枕头？”
“……说的也是。”
话音落下，两个人面面相觑。因为坐在同一张狭窄的沙发上，他们的肩膀贴得很近，几乎是挨在了一起，这让王耀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注视过眼前的这张脸——他自己的脸。而此时，在那双无比熟悉的眸子里，却流露出完全陌生的神色。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摩挲着眼下那两抹疲惫的乌青。
“真是太难看了，比我用你的脸做鬼脸还难看。”
“……您好像已经暴露了什么。”
“嗯，我是故意的。”
本田菊咬着下唇，嘴角渐渐地扬了起来。
“唉，无论如何都希望能尽快换回来阿鲁，你的表情还是配上你的脸比较好看。”王耀说这话时，不由自主地将手搭在了本田菊肩上——就像他和那几位损友勾肩搭背地聊天时一样，见对方没有躲开的意思，他索性靠得更近了一些，“我猜亚瑟一定是买早饭的时候被下水道冲走了。”
“嗯，也有可能是他想亲手给我们做。”
“哦，别。”王耀吐了吐舌头，“那我宁愿一辈子这样——等等，还是算了吧，交换身体和亚瑟的厨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呃，虽然这话没错，但总觉得如果让他听到的话我们就真的别想再换回来了……”
本田菊的话语里带着笑音，王耀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正是这句话让他心中突然一动。他扳过青年的脸，注视着那双柔和的金色眸子，一字一顿地说：
“暂时保持这样的状态不也是挺好的吗？至少，它能我们让花点时间去更深地了解对方。”
他平静地、微笑着注视着自己的脸庞，仿佛能透过那副格格不入的皮囊看到对方灵魂的模样。听到他的话，本田菊的脸颊上迅速腾起一片浅绯。他垂下眼睑，轻声说道：
“……也好啊。”
王耀宽慰地松了口气，将本田菊搂得更紧了。渐渐的，他发现自己已不再是单方面地勾着对方的肩膀。怀中的青年慢慢转过身，以相同的姿势，温柔又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
一个长长的，温暖的拥抱。
又是一阵小风拂过，厚重的窗帘飒飒地飘动起来，被扔在桌上的黑皮书在微风吹拂下自动翻开特定的书页，地上的六芒星开始闪闪发亮。
……
当亚瑟再也受不了会议室里诡异的气氛（和两个人对他厨艺的嘲讽）,推门而入时，他看到的是平静地靠在沙发垫上闭目养神的本田菊，以及搂着他的肩膀，冲门口一脸坏笑的王耀：
“说好的咸豆腐脑呢？不过，看来你最终还是从下水道里爬上来了。可喜可贺啊，绅士。”
TBC.
别拖更，粉会掉x
小甜饼吃的开心吗ovo
因为怕被说ooc，在这里描述一下某眉毛的心态：
亚瑟：一开始我不想进去，因为我想听那两个笨蛋吵架啊baka，吵着吵着不小心把自己绕进去真是蠢死了啊！然后，呃，我觉得我还是不要强行插入那种冒着粉红泡泡的氛围了……才不是觉得不好意思呢！绝对不是！然后，我、我居然听到他们两个在黑我！在！黑！我！这是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咳好了不搞笑了，说正事。
因为这几天看了很多东西，写下这段小甜饼的时候，我自己都差点哭了。
我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温暖的、了解彼此的心意的极东啊。
至于究竟为什么会“交换”，我没有明确地写出来，因为感觉这并不重要。更重要的是结果——两人解开心结，能够直面对方的关怀，化解那些因缺乏了解而带来的怨恨，“交换”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他们交换的不只是身体，更是彼此在意着的心情啊。
这个故事大概还有最后一章吧。感觉经过这一章的和解，下章就可以圆满地迎来HE了呢ww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