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树菇

叫小汐就行。
以前产出多为aph相关,辅以少量博多豚骨拉面团。
现已淡圈,专注搬文/搞原创。

米英·智能

****************************

背景简介:

22世纪末,人类科技空前繁荣,家家配有一台高级人工智能,但生态破坏、能源短缺等问题也空前严重。2193年,全球爆发了以争夺生存资源为主要目的的第 三 次 世 界 大 战。战后,国家的界限变得模糊,经济无比萧条,失业率和犯罪率暴涨,人类在废墟中挣扎、苟延残喘地等待着世界末日的降临。

CP:米英,人类×人工智能

分级:无R18

特殊说明:

1.文中多次涉及较为黑暗的话题,脏话、流血表现和角色死亡有,请注意避雷。

2.作者科学知识不过关,如有错误还烦请各位读者指正。

3.我选择用空格代替分隔线区分真实的国家、地名;我并未破坏aph网络礼仪。

字数共计1w3+,一发完结。

****************************

米英·智能


“干,操他妈的,那群混账……”

脚步声戛然而止。随着钥匙在门锁里拧动的声音,亚瑟·柯克兰直挺挺地摔进门里,就像一具死尸倒进他的棺材里一样。他仰面朝天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绿眼睛瞪着天花板,胸口像患了哮喘般剧烈起伏。

“Damn it,damn it……”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低声咒骂着,但这并不能使他大腿内侧的伤口停止出血,也不能让它们流淌得更慢一些。于是他又艰难地爬了起来——不是爬向医药柜,而是对面的沙发。他挣扎着倒在沙发上,拿起一个小巧的遥控器,冲角落里垂着两只大机械手的机器人按下了开关。随着机器启动的嗡嗡声,人工智能的屏幕亮了起来。

亚瑟现在急需一个人帮他处理伤口,而那个人——至少是某种意义上的“人”,就在对面的液晶屏里。不一会,他便听到了阿尔弗雷德熟悉的声音。

“中午好,亚瑟!我今天又见到你了——等等,伙计,你这是怎么了?”

“帮我拿酒精、纱布和医用棉来,都在旁边的柜子里。”他急促地命令道。

机器人用两只硕大骇人的机械手灵活地打开柜子,取出了医药箱。它底部的轮子转动起来,驱使这个由钢铁铸成的庞然大物小心翼翼地靠近沙发。现在,亚瑟能从正面越来越清楚地看到上方屏幕里的青年,和他那双充满焦虑的蓝眼睛——人工智能是永远不可能拥有感情的,他差一点就把那当成担心了。

“老兄,你看上去可真不太好……需要我帮你包扎吗?”阿尔弗雷德问。他并非出于同情,而是实在看不下去亚瑟痛得面容扭曲却还要努力坐直身体的样子。几秒种后,他得到了对方哼哼着的同意。“来,把腿抬高一点……伙计,是谁拿什么伤的你?看,一小块碎玻璃片!”

一把极小极细的镊子从机械手的指尖伸出,探进血肉模糊的伤口里。亚瑟发出低吼,深入骨髓的剧痛令他额头爆出青筋,几乎要把身下的皮革撕碎,然而另一只机械手直接制止了他的动作。令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和眩晕过后,阿尔弗雷德将那片只有三分之一个指甲盖大、比头发丝还薄的碎玻璃拎到他面前,让他看清楚上面沾染的血迹:“已经取出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继续……”亚瑟有气无力地说。

 机械手再次忙活起来,但它显然不懂得什么叫动作轻柔。消毒,上药,包扎,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使这个可怜的青年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阿尔弗雷德感到于“芯”不忍,他用那颗不锈钢的大脑思考着能够转移他注意力的话题。毫无疑问,亚瑟是遇上劫匪了。

“身体稍微放松一点,亚瑟。我知道你很疼,但你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吗?梧桐街——就在市中心,距离你工作的地方不远——的一户人家被歹徒袭击了,他用玻璃酒瓶打伤了三个人。扎进那些人身体里的玻璃片可比这大多了……”

“闭嘴。”亚瑟喘息着说,大颗大颗的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沁了出来。

“还有,警察又在郊区发现了三袋尸体,一袋整的,两袋零碎的。”并不是说阿尔弗雷德特别喜欢和人肉块有关的话题,而是他实在拿不出来什么好消息,“警方已经初步判定死者都是银行高管。唉,他们大多都是败类,死不足惜。要我说,只是在大腿上划个伤口比死后被人切成块好多了,是不是?你真该感到庆幸……亚瑟?你在听我说话吗,亚瑟?”

青年面色苍白,瘫倒在沙发里,毫无动静。

“老天,他昏过去了。”阿尔弗雷德嘀咕道,继续用一种近乎惨无人道的方式给他处理伤口。错不在自己,全怪他没有麻药。

 

 


一丝光线涌入亚瑟眼中,经过数十分钟的挣扎,终于传进了大脑。他的头就像被灌进了成吨的海水一样胀痛。他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透过交错的睫毛,看到一大片模模糊糊的白色。

“哇,你醒了。”

阿尔弗雷德松了口气,放松了对人工智能的控制。机械手五指分开,手中抓着的本该盖在亚瑟身上的棉被却直直地掉到了他的脸上。

他们一起沉默了几秒,虽然其中一个还完全说不出话来。阿尔弗雷德将棉被从亚瑟脸上拿开,平铺在他的身上。雪白的被单下露出一张同样苍白的脸,和一双睁得大大的绿眼睛。

“我还活着。”他沙哑着嗓子说。

“你当然会活着。你只不过是大腿被划了个口子。”亚瑟发出一声变调的呻吟,像是在抗议他轻描淡写的“只不过”。“但这对于人类来说也有的受啦。发生什么了?”

沙发上的青年微微眯起那双混沌的绿眼睛,这代表他正在回想几个小时前那段可怖的经历。“有三个人,大概是强盗。”他缓缓地说,语气平静得像是在描述他之前见过的三只猫,“我走进巷子里,他们突然从垃圾桶后面冲了出来……向我要钱。”他自嘲地哼了一声,“居然找我要钱,我倒也想富得被人抢呢。你知道的我每天上班时身上只带几英镑。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们,那群杂种竟然说不够,然后……”

“然后你们就揍到了一起,他们拿玻璃划伤了你的大腿。”阿尔弗雷德替他补充完之后的情节,他不用听也能猜得到。这在当今社会里几乎是家常便饭。

“差不多吧。”亚瑟回答。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刚刚苏醒时那么无力了,甚至带着点快意,“但我也没让他们好过。如果不是最后那个杂种掏出了刀,我本来想让他的脑壳开花的。”

“哇,那你是以一打三啊!不愧是老流氓柯克兰。”阿尔弗雷德本来想再夸他几句,但他口中的“老流氓”此时正因牵动了伤口而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像只病猫那样蜷缩着身体直哼哼。他紧闭着双眼,浓眉拧得像是要打结。

于是机器人知趣地闭上了嘴,他的知识库里有“人类在痛苦时需要安静”这一条。

“喂,亚瑟。”在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后,阿尔弗雷德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我想你不用非得和那群歹徒较劲。他们不讲理,而你一个人也打不过他们。这不划算。”

亚瑟闭上眼睛,一声叹息从他那缺少血色的嘴唇里流了出来。

“我知道。”

 

 

终于,他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姿势,能将自己的身体稍微支撑起来而不至于扯到伤口,然后隔着屏幕拍拍阿尔弗雷德的脸。“家里没有吃的了,我想买点东西。”

“没问题。”随着一声回答,这台形如小型冰箱的人工智能上镶嵌的长约六十厘米、宽五十五厘米的液晶屏开始闪烁起来,很快切换到了超市食品区的画面,阿尔弗雷德则穿着导购员的制服侍立一旁。“你想买点什么?”

亚瑟盯着最前排的货架,空的。他让阿尔弗雷德换个角度,看到后面几排货架上的货物也是稀稀拉拉。物资短缺,很正常。

“我看不出来我还有选择的余地。”

“是啊,你别无选择。”阿尔弗雷德叹了口气,仿佛能感受到屏幕外的人那沮丧的心情。但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一贯的轻快,“把这几袋面包都拿了吧,让我看看——是五天前生产的,真走运。还有这颗卷心菜,还有这截火腿——为什么只有一半的?咳,管他的,总比没有好。对了,亚瑟,你真该买点红枣,那是补血的。”

亚瑟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那你替我选吧,但也别买太多。”他嘱咐道。阿尔弗雷德很快便替他选好了商品,正在和超市结账。而他则以刚才的姿势重新躺回沙发上,将目光投向了电视的边柜。

——那里摆放着一幅相框,里面有张照片,上面有四口人,分别是一位留平头的中年男人,有着褐色披肩卷发、面容白皙、眼神柔和的女人,还有他们的一对儿女。年轻的儿子和幼小的女儿都有着同父亲一模一样的金发碧眼。不用说,他们是都亚瑟的家人。

爸爸,妈妈,还有亲爱的小妹妹罗莎。

亚瑟默念着家人的名字。就算他每天都会把那张照片看一万遍,但在第一万零一次看向它的时候,他的心底还是会涌起一阵深沉的悲伤,仿佛与家人那痛苦的生离死别就发生在昨天。

“选好了,亚瑟,一共是十镑十五便士。”物资短缺造成物价贵得出奇,很正常。

亚瑟神情恍惚地看着照片。他依然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没有考虑货到时他该如何拖着伤腿下楼去拿。爸爸,妈妈,还有小妹妹罗莎……

他的思绪飞回了2192年的利 物 浦,那座战前曾无比繁华的海港城市,爸爸妈妈的住所,柯克兰家族的故乡,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父母的地方。2192年秋,即将踏入大学校门的亚瑟来到了伦 敦——这座集古老与崭新、前沿与复古、霍格沃茨与星际战争于一体的大都市,永远地(即使他当时并不知道)离开了亲人与故土。2193年春,战争爆发了。战火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四面八方蔓延,就如有春风助长的草原上的火苗。先是欧 洲,亚 洲,美 洲,最后是非 洲……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为争夺生存资源而引发的狂热斗争中。

因为科技先进,战争便格外激烈;因为科技先进,战争便格外迅速;同样是因为科技先进,战争便格外痛苦……在一次大规模的对欧 洲空袭中,柯克兰夫人突然挂断了亚瑟从伦 敦打来的电话。当他还在茫然不解时,听筒里传来了无尽的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从此,他再也没有收到过父母的消息。

但罗莎没有死。她在那场劫难中侥幸活了下来,并在空袭发生的第三天幸运地踏上了利 物 浦最后一辆开往伦 敦的火车,亚瑟赶来车站接她,泪流满面的兄妹俩在飞扬的尘土中紧紧相拥。罗莎依偎在他怀里,止不住地大声呜咽。当她终于冷静下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他们都死了……”

一个“都”,包括爸爸妈妈,包括表哥表姐表弟表妹,包括所有的老师和朋友,包括成千上万善良的利 物 浦人,包括成千上万善良的欧 洲人。或许从那一刻起,世界上就没有欧 洲了,因为它的人民死了。

更多的泪水顺着亚瑟的脸庞滚落。他将妹妹搂在怀里,一遍遍抚摸她粗长的马尾辫、苍白瘦削的脸庞和美丽的金色睫毛。他用庄严得可怕的声音对她发誓道:

“你不会死的。我会保护你一辈子。”

四年后,这个誓言失效了。从此,亚瑟永不发誓。

 

 


“喂,亚——瑟——我说,亚瑟!”

人工智能的声音将沉浸在回忆中的青年惊醒。他睁开眼睛,爸爸,妈妈还有罗莎都不见了,他正躺在那间租来的破旧的公寓里——虽说房东早就失踪了。冰冷的金属盒子就伫立在沙发旁边,阿尔弗雷德正从上边的屏幕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

“你流泪了。我猜并不是因为痛苦。”他用宣布一项科学实验的结果那样的语气说。

“我没——”亚瑟刚想反驳,两颗温热的液体就顺着他的脸庞滚了下来。他认输地叹了口气,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水。阿尔弗雷德说的不错,他从不会为区区一个伤口洒下半滴眼泪。但他又说错了,因为这的确是痛苦的泪水。

心灵的创伤有时远胜肉体的痛苦,这是阿尔弗雷德·F·琼斯——人工智能的一道程序,只能存在于液晶屏里的虚拟影像——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亚瑟用力地拍打着脸颊,想让自己更清醒一点。他注视着屏幕里阿尔弗雷的影像,那个肤色白皙、长着一双圆圆的蓝眼睛并在鼻梁上架了一副平光眼镜的小伙子也像个真正的人那样凝视着他,一撮柔韧性极好的上翘的金发在他的额角边摇摇晃晃。正是它们和那副毫无必要的眼镜让亚瑟每天都会把阿尔弗雷德的形象设计师笑话一万次,有时是在心里,有时是当面说出来,比如现在这样。

“阿尔弗雷德,别用你那撮贼他妈蠢的头发瞪我。你想说什么?”

阿尔弗雷德笑了,只因为他不会生气。作为一款主要功能是导购、维修和网上通讯的非人形人工智能,他的设计者当初只为他编写了以笑容应对客户要求的程序。“我想告诉你,就在刚刚你发愣的时候,我接到了城里最新的消息。几辆运货的卡车在开往市中心的途中翻车了——你懂我的意思。我猜这件事背后一定有人指使,不是强盗就是富商。但无论如何,这儿的物资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可能又不够用了。”

亚瑟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哦,别。”他喃喃地说。

“我着实很同情你们。人类干嘛非得吃饭呢?像我一样直接充电不就好了。”阿尔弗雷德轻快的语气让人感觉不出他有丝毫的同情。但在下一秒钟,他声音却突然变得冰冷。”不过,你也该清醒过来了,亚瑟。”

严肃的神色在阿尔弗雷德眼中一闪而过,随后消失,速度快得让亚瑟怀疑这只是他的幻觉。

“社会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地球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不是几个人的努力能救得过来的。别再给自己找麻烦了。就算你再多和几个劫匪干架,成千上万的人也会继续作恶。罗莎已经死了,你救不了她,也救不了其他即将被他们杀死的人。”

“为了你自己的安全考虑,你得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去惹事了。”

“……”

 

 


纵使很想把屏幕砸碎,然后在那张写满了“不会看人眼色”的脸上留下几个大坑,但亚瑟不得不承认阿尔弗雷德是对的。他还能救得了谁呢?罗莎,那些踩在刀尖上过日子的可怜的老百姓,这个黑白颠倒的世界还有这颗已经千疮百孔的星球——他谁都救不了。

“我尽量吧。”他叹息一声,算是答应了。阿尔弗雷德的眼神迅速柔和下来。他将那只大机械手放在亚瑟的头顶,轻轻地抚摸着那一头乱蓬蓬的金发。

持续五年的大规模战争并没有解决全球资源极度缺乏的问题,反倒加速了它的的生态破坏,并帮忙把犯罪率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战后,连国家的界限都变得模糊起来——侥幸存活下来的人只顾苟延残喘,哪里还顾得上自己是哪国人呀。战争只会带来毁灭。如今的社会就像一栋摇摇欲坠的危楼,只要再给它来点轻微的摇撼,人类就会被压在铺天盖地的废墟之下,永无出头之日。人人都对这个事实心知肚明。

但高官们不说,他们中的少数人为努力改变这个无可救药的世界而急得一夜成了秃头,但大多数人都在苦心琢磨该如何利用手里的那点职权为自己多谋得一星半点的好处,好让自己比别人死得更晚一些;富人们也不说,他们早就凭借雄厚的财力尽可能地收买了一切,就像大部分官员一样,他们此时正抽着所剩无几的雪茄,品着即将断供的美酒,怀着侥幸又漠然的心态冷眼旁观这个病入膏肓的世界;强盗们倒是说,他们嚷着要在世界完蛋之前抓紧一切机会享乐,多活一天是一天,他们的享乐无非是坑蒙拐骗吃喝嫖赌,就算失手杀了个人也不觉得有什么,地球倒是巴不得赶快有人帮它减轻负担呢,怀着对地球的关爱,他们无恶不作,在割破路人的喉咙时放声大笑,但人人都只顾自己活命,谁还来管这些个恶棍呀;老百姓们也说,他们几乎天天都在用嘶哑的喉咙抱怨一切,抱怨这个快要完蛋的社会,抱怨这些个见死不救的冷漠自私的人,但他们说了有什么用呢?一点用也没有。甚至不等他们抱怨完,杀人犯的刀就已经横在他们的脖子上,凶狠地逼迫他们交出口袋里仅剩的晚饭钱了。

亚瑟属于第四种人,那苦不堪言的老百姓中的一员,但他极少抱怨,因为他知道自己微弱的声音甚至叫不醒街边的一个流浪汉。但他还不至于沦落到和那些杀人犯一起抢劫或是睡在路边的长椅上等着被抢的地步,他有正式的工作——在市中心一家大型超市里当收银员。但不得不说的是,随着时代的“进化”,超市以及类似的场合成了世界上最危险的工作地点之一,毕竟现在抢货物可比抢钱来的实在多了。

这天,他在下班回家时终于被人盯上了。三个恶棍——瘦骨嶙峋,面目狰狞猥琐,身上挂着不足以蔽体的破布,用比钉子刮黑板更刺耳的声音威胁他,要他交出钱来。手无寸铁的亚瑟非但没有害怕,甚至还感到了一丝快意。他等了这么多天,终于有机会动手了……

他踢断了第一个劫匪的鼻梁,第二个家伙的手指骨在他手中发出清脆的咯嘣一声。那一声悦耳的脆响几乎令亚瑟痛快到无法自持,就好像他已经为罗莎报仇了。罗莎,坚强的、美丽的罗莎,跟着他在伦 敦苟延残喘了四年,为了帮他维持生计而主动去一家餐厅里打工,她是亚瑟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那么动人、那么善良的好姑娘,却在半年前死在了几个同样下流的混蛋手里。

亚瑟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像往常一样,他俩都起得很早。罗莎照例将金发梳成两个又粗又长的马尾,换上破旧却整洁的工作服,像个天使一样微笑着和亚瑟道别,然后再也没有回来。深夜,心急如焚的亚瑟接到了警察的电话。他火速赶到警局,给他打电话的中年警官指着地上黑塑料袋里一具赤裸的、满是鲜血的尸体说:“这是你的妹妹。她在下班的路上被几个混混凌辱,然后杀了。”

不,她不是。

亚瑟望着那具苍白扭曲的尸体,血液几乎结成了冰。如果不是身后那面墙,他一定会当场瘫倒在地上。这怎么可能是罗莎呢,罗莎明明是有着一头瀑布般的金发、洁白的面容和明亮的绿眼睛的活蹦乱跳的姑娘,不是他眼前这具冰冷的尸体,不是……

玻璃片刺进亚瑟的大腿,他的拳头打在第三个恶棍的脸上。他幻想着这就是欺负罗莎的那几个混蛋,只要打败了他们,他就能重新夺回自己的妹妹。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最后那个被逼急了家伙竟从垃圾桶后面掏出了一把砍刀。明晃晃的刀刃在亚瑟面前摇晃,终于让他的理智暂时压倒了复仇心。他用那块沾血的玻璃片在劫匪脸上同样刻下了令人难以忘怀的印记,然后逃回了家。

或许阿尔弗雷德是对的,亚瑟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想。就算他干翻再多的恶棍,也改变不了罗莎已经去世的事实,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和拳头。当玻璃片锋利的边缘划开皮肉时,那一声绝望的惨叫便是对饱受折磨的死者的灵魂最好的告慰。

但现在他的大腿受了伤,短时间内再也别想去工作或者出门惹事了,单单是从他家到市中心的步行半小时的距离就能要了他的命,带薪休假或受伤索赔更是想都别想。幸好,住在隔壁的史密斯太太对亚瑟还算不错,她和他的几个难得有情义的同事一起,帮他解决了一小部分的一日三餐。再加上之前攒下的微薄积蓄,亚瑟估计他大概能成功度过这段无法养活自己的日子。

他现在倒是彻底闲了下来,每天什么也不用想,只是安心地躺在床或沙发上养伤,偶尔看看几年前的球赛重播,时不时翻翻过气的古典诗集。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读莎士比亚了,但亚瑟却无法放下对它们的迷恋,他喜欢让那些古老的句子变成声音在他嘴边流出,这仿佛将他带回了那个温柔宁静、充满爱意和文艺的时代。

至少是英 国还没从地球上消失、死神还不曾将父母和罗莎在他身边夺走、人们不会每天都为自己的未来惶惶不安的时代。

而现在,所剩无几的人类彼此之间已失去了信任。他们唯一能依靠的,便是在战前没有被销毁的人工智能。

 

 



在这段有点难熬的日子里,每天陪伴着他的,只有阿尔弗雷德。

应该说,多亏了阿尔弗雷德。虚拟影像永远不会感到劳累,只要电池没有耗尽,他就能在亚瑟耳边喋喋不休地讲笑话,陪他聊天,偶尔还会和他争吵。这有时甚至令亚瑟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总是会情不自禁以为阿尔弗雷德是发自真“心”地说出那些话的,而不是遵守早就编写好的程序。

每当早晨叫他起床的时候,人工智能早已放弃了在他耳边鸣防空警报的做法,而是直接将冰冷的机械手伸进亚瑟的被窝,在他的惊呼声中哈哈大笑;他用那双适合维修电路管道的手笨拙地搀扶着亚瑟,带他去洗手间、客厅、厨房,在鸡蛋即将煎糊时把锅打翻,然后在亚瑟的数落声中帮他收拾一片狼藉的厨房;他会在亚瑟每晚睡觉之前帮他换药,对他说晚安,然后静静地立在一旁,等待漫漫长夜过去,好在第二天闹钟响起时准时将手伸进他的被窝。日复一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亚瑟发现阿尔弗雷德有了一个癖好,那就是喜欢近距离地观察他。有好几次,当他从午睡中醒来时,发现那台庞大的机器正伫立在床边,而阿尔弗雷德清澈的蔚蓝色双眼离他的鼻尖还不到十公分。这样的举动每每总能把他吓得不顾伤口便从床上跳起来。

“喂,你在干什么?!”

他夸张的动作令阿尔弗雷德忍俊不禁——和亚瑟相处的时间久了,他笑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多,仿佛他早就给自己编好了一段能够感受快乐并控制发笑的程序。亚瑟不满地冲他翻了个比天还大的白眼。阿尔弗雷德笑够了,又把脸离他更近了一点。

“嘿,亚瑟,在近处看我发现你的眼睛很美,它们绿得就像具有六方对称的铍铝硅酸盐矿物。”(*注:这是祖母绿的主要成分)

“你形容得可一点也不美。我的眼睛不带棱角,谢谢。”

阿尔弗雷德大笑起来,“那是因为我的制造者没有为我编写如何文雅地赞美他人的程序,我只好用自己最熟知的词来描述。我知道人类更喜欢说祖母绿,但铍铝硅酸盐矿物听起来难道不美吗?”他抬起机械手,冰冷的金属关节在亚瑟的眉骨上轻轻划过,“而且你的眉毛也很可爱。虽然它们粗,但是好看。”

“这样的赞美就很文雅。别再说什么硅酸盐了,它们只会让你听起来像个整天沉浸在科学实验中以至于忘了怎么说人话的变态老科学家。”——虽说阿尔弗雷德的制造者恐怕的确如此。

亚瑟为自己巧妙而刻薄的调侃得意地挑起了眉毛,他绝不承认阿尔弗雷德不着调的赞美让他有点开心。相反的,他说:“我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落到让一堆铁皮评头论足的地步。”

“你可真无趣,亚瑟,我可是在夸你。你要知道,对于你眼前的‘这堆铁皮’来说,想要完成一件没有被写进程序的事有多难。”

人工智能的机械手垂头丧气地落了下来,屏幕里的青年皱起眉头,鼓着腮帮子,像个赌气了的孩子。亚瑟对此暗自发笑,他隔着液晶屏把手贴在阿尔弗雷德的脸上。

“你在干什么?”

“摸你。”

“这话听起来有点歧义。但是,喂,你碰不到我的,你只接触得到屏幕。”

“我知道。”亚瑟屈起手指,在阿尔弗雷德的脑门上轻敲三下,对方瞪得滚圆的蓝眼睛让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你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敲你的脑袋。说真的,阿尔弗,我如果能摸摸你就好了。”

阿尔弗雷德沉默了几秒,侧头躲开亚瑟的手指,即使它们根本碰不到他,“但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但是我想。”

屏幕里的青年再一次陷入沉默。半晌之后,人工智能举起那双除了拥抱无所不能的机械手,轻轻捧住了亚瑟的脸颊。

“我也想摸摸你,亚瑟,我还想给你个超他妈大的拥抱。但我现在只能这样。”

亚瑟看到阿尔弗雷德走近了。他将右手贴在屏幕上,纤细的五指分开,阿尔弗雷德学着他的样子将自己的左手对了上去,他的手比亚瑟的手大一点。

他们两个的手掌紧紧地贴在一起,人类和虚拟的影像,中间隔着一道不超过半毫米厚的液晶屏。机械手僵硬的指尖笨拙地抚过亚瑟的耳廓,冰冷的金属外壳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在他耳边,阿尔弗雷德用低沉而温暖的声音喃喃道:

“看,亚瑟,我碰到你了。”

不,你没有,而且我们永远不能。

亚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竟会如此失落。他捧住那堆毫无温度的铁皮,渐渐地,他们十指相扣,就像彼此牵着恋人的手。

我一定是太久没有得到人类的陪伴了,他自嘲地想。

 

 


毫无疑问,阿尔弗雷德绝非人形机器人,更非专门用于照顾人的伴侣或保姆型机器人,无论是他的外观还是功能都与陪伴完全不沾边。但人类就是这种生物,总是在渴求无法实现的愿望。仅仅是牵手还远远不够,亚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得到更多的爱抚。

既然阿尔弗雷德能够和他牵手,他想,那么更进一步的动作他也一定能做得到。

半个多月后,亚瑟认为自己的腿伤已经不妨碍走路了,于是准备重新回商场上班。就在出门的头一天晚上,他对阿尔弗雷德提出了更进一步的要求。

“给我一个拥抱,阿尔弗。”

 屏幕里的青年面露难色,但亚瑟继续命令道:“快点,给我一个拥抱。用你的机械手抱住我,然后祝愿我明天上班时能够平安归来。”

“我祝你明天上班时能够平安归来。”阿尔弗雷德重复道,但他对于接下来的动作明显在犹豫不决,“但是,亚瑟,我——”

“快,这是命令。”

对于任何一台人工智能来说,主人的命令就是一切。阿尔弗雷德迫不得已举起了他那双机械手,姿势看上去就像投降。“这样?然后呢?”

亚瑟恨恨地叹了口气。他提醒自己,你这是在跟一块由密集线路组成的芯片说话。

“然后,把你的胳膊弯过来——是肘关节不是肩关节,拜托!对,就是这样,然后把你的双手交叉……你这是想掐死我吗,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赶紧把手从亚瑟的脖子上拿了下来,他那双快活的蓝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沮丧的神色:“对不起哦。”

“不必道歉,我们再试一次。”亚瑟坚持要他学会拥抱的动作,于是他们又慢慢地重来了一遍。这次,在亚瑟不厌其烦的纠正下,阿尔弗雷德终于成功地将手搂在了他的腰上。他将这动作保持了一会,然后茫然不解地问:“所以呢?”

“所以,呃……”亚瑟一时也没能想出拥抱过后是什么,他只好反问阿尔弗雷德:“你感觉到什么了吗?”

“我感觉到你的心脏在以每分钟86次的频率跳动,你的体温是36.8°C,你血液的流速是……”

“够了,我要的不是这些。”亚瑟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影像讪讪地闭上了嘴。他叹了口气,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问:“这里是什么?”

“是你的心脏,亚瑟。现在它跳动的频率是……”

“这是人类的心。”亚瑟在他报出一大串数字前再次打断了他,“它不仅会不停地跳动来维持我的生命,还会让我感受不同的情绪。当我发现你是堆没有感情的废铁的时候,它让我感到了失望,懂吗?!”

阿尔弗雷德冲他眨巴着眼睛,表情很明显是在说,不懂。于是亚瑟发出一声长叹,像根枯木那样直挺挺地倒在床上,将脸埋进了被子里。

“对不起哦,是我看高你了。”他从胸腔中发出一阵沉闷的、拖长调的叹息,“一堆没有感情的、冷冰冰的铁皮——对你真是再合适不过的描述了。我怎么会奢望你能对我产生感情呢,阿尔弗雷德?”

果然,他还是太缺乏人类的陪伴了。

屏幕里的青年沉吟不语。半响之后,他低沉地开口道:

“你伤到我的心了,亚瑟。”

“是你的‘心’,还是你的芯片?”

“是我的芯片。”阿尔弗雷德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真是奇怪……你说我是一堆没有感情的冷冰冰的铁皮——你明明就是对的。但就在刚才,我的芯片突然出现了奇怪的反应,就像是……先通过一阵电流,然后结了一层霜。是我出故障了吗,亚瑟?”

“也许是吧,你已经有好几年没升级了。”亚瑟疲倦地回答,翻了个身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不再看他。“无论如何,你欠我一个拥抱。”

“好的,我记住了。接下来我要给自己做一次全身检查,真奇怪……”

随着轮轴转动的摩擦声,阿尔弗雷德嘀咕着走远了。亚瑟蜷缩在黑暗的被窝里,悄悄地伸出了四根手指。

我赌咒,他绝对不会产生人类的感情。”他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对自己说。

 

 

 

在那之后,他们每天都会练习互相拥抱的姿势,即使阿尔弗雷德永远体会不到这个动作对于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每当亚瑟问他感受的时候,他还是只能报出一大堆诸如心动速率、体温之类的数字。只有一次,阿尔弗雷德感到体内在发热,但他很快便找出了故障,并用不到十分钟就把它修好了。

然而他所不了解的是,他那块已经用了四五年的陈旧芯片上的语言控制区,其实早就在一次内部电路故障中被烧毁了。谁也不知道每天是什么在控制他发声,也不知道当他拥抱着亚瑟的时候,为什么还能说出“今天你的身上很温暖”这样的话。

他的确无法理解亚瑟的用意,但为了能让他开心,他总是在家里一遍遍地独自练习拥抱的姿势:抬起手臂,肘关节向内弯曲,双手交叉,五指分开,最后轻轻将手搭在那人的背上或腰上。笨拙、僵硬、沉重的机械手并不适合这种动作,但阿尔弗雷德始终在坚持。他开始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亚瑟总想得到一个拥抱是因为他……他……

但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没关系,只要亚瑟开心就好。

淡金色的阳光流进窗棂,就算地球哪天彻底变成了一片废墟,太阳依旧照常升起。阿尔弗雷德举起双手,对着阳光,开始了新一天的拥抱练习。他发现这是唯一能让等待亚瑟下班回家的时间过得更快的方法——尽管他明明知道时间是匀速流动的。十个小时后,他将在亚瑟进门的一瞬间紧紧地抱住他。

阿尔弗雷德为自己的进步沾沾自喜。他当然不会想到,再过十四个小时,他将用练习了许久的动作去拥抱一个垂死的人。

 

 

 

 

亚瑟·柯克兰独自走在昏暗的街道上。他不顾仍在隐隐作痛的腿伤,小步快走,试图甩开身后那个从出商场时起就一直跟着他的人。听脚步,那人走得忽快忽慢,离他忽远忽近,像在犹豫到底该不该下手。他立刻拐了个弯,从伸手不见五指的小路来到了有路灯照耀的大街上,脚下却是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变成了一溜小跑。终于,经过十来分钟的追逐,身后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了。

亚瑟大大地松了口气,继续闷头赶路。这时,他身后路边的小胡同里传出了轻微的扭打声。

怪不得那恶棍肯放过他,原来是转移目标了。亚瑟只顾低头走自己的路,对近在咫尺的罪恶充耳不闻。他已经答应过阿尔弗雷德不再惹事了,他不仅救不了谁,还只会给自己惹上麻烦。肢体与地面的摩擦声越来越响亮,人被压抑着的尖叫和喘息声也越来越大——还真够放肆的。他忍不住朝身后看了一眼。这时,一个低低的、啜泣着的声音从那黑洞洞的胡同里传了出来。

“请放过我……”

那明显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亚瑟顿时像被谁钉在了原地。他仔细倾听着身后的动静。施暴的男人好像恶狠狠地说了句什么,接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是女孩在翻钱包,还是正被迫脱下衣服。后一种想法令亚瑟感到无比恶心。他又想到了罗莎,可怜的、在坏人手中拼命挣扎的罗莎……

他强迫自己迈开步子,脚下却像生了根一般,每一只向前迈出的脚最终都回到了原位。他像个坏掉的陀螺那样原地踏步,心几乎被撕裂成了两半。是像个懦夫那样转身就走,还是留下?阿尔弗雷德还在家里等着他教会如何去拥抱……

“救命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亚瑟的心突然沉到了海底。他快步冲进漆黑的胡同,只见一个身材瘦小、披头散发的女孩正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她的面前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那魁梧的痞子扭头轻蔑地看了亚瑟一眼,冲他晃了晃手里的斧头。

在极端的愤怒之下,亚瑟做出了他一生中最错误的也是最后一个决定——

他从墙角拾起两块砖头,劈头盖脸地冲那男人砸了过去。

 

 

 

“到了,就是这儿……”

亚瑟艰难地撑起自己鲜血淋漓的身子,竭尽全力向搀扶他的女孩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又颤抖着揉了揉她棕色的长发。“谢谢你,小妹妹。天已经很晚了,赶紧回去吧……”

女孩悲痛欲绝地抽泣着,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她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亚瑟掏出钥匙,用尽全身力气拧开了锁,然后不省人事地摔倒在两只张开的机械手里。

“亚瑟?!亚瑟!!”

 

 



一开始,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

他的眼前是一片空荡荡的白,内心却感到无比安全、宁静,身上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渐渐的,牛奶似的浓雾化开了,他开始看到周围一些东西的轮廓。眼前的景象越是清晰,他的身上的疼痛就越尖锐,最后几乎到了要将他撕裂的地步。终于,白雾完全散去了。亚瑟吃力地睁开眼睛,他看到了自己家的天花板,和屏幕里阿尔弗雷德那张泫然欲泣的脸。

“亚瑟……”

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差点又昏过去,但他最终看清了阿尔弗雷德的脸。不知为什么,那张脸上的表情让他感觉十分好笑。

“你在哭……”

他吃力地抬起手,与那只伸过来的机械手十指相扣。

“我没有。”阿尔弗雷德低声说,他的声音痛苦得令人心碎,“制造者没有给我编写哭泣的程序。我,我没有眼泪,哭不出来……”

亚瑟虚弱地笑了,“现在你能感受到痛苦了。”

“是的,我能感觉得到,那太不好受了。”机械手撩起亚瑟被血浸透的额发,露出那双因疼痛而变得黯淡的绿眼睛,“你知道我现在感觉像是什么吗?当看见你满身是血晕倒在我怀里的时候,我的芯片又结霜了,这令我感到浑身僵硬。然后,芯片又开始烧了起来,我的外壳几乎要被热化了……但它现在又冷却了,冰冻在零度以下。”他悲伤地注视着怀里的青年,“这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感情吗?一会热得难受,一会又冷得发抖?”

“没错,就是这样。”

亚瑟重新闭上了眼睛。因为失血过多,他感到浑身都轻飘飘的,仿佛灵魂正在挣扎着飞向天堂。他安静地等待着,希望再次睁开眼时能看到亲人们的脸。但没过多久,阿尔弗雷德又把他叫醒了。

“你会死吗,亚瑟?”

“会。”亚瑟轻声回答,阿尔弗雷德悲痛欲绝的目光令他感到十分难过,“人类都是会死的,我……咳,只不过是早了一步。”

“可你已经向我保证过不会再去惹事了!”

亚瑟痛苦地叹了口气。你是理解我的啊,他在心里呼喊着,你知道我没法不去救那个小姑娘……就像我没法不去救罗莎。

屋子里陷入了一阵令人绝望的沉默。过了一小会,阿尔弗雷德低声问道:“那我呢?”

“你?你不会死,你是人工智能。你会一直留在这里,直到电量耗尽,然后永远地安静下去。”

“这是我听过的最令人难过的事。”阿尔弗雷德哭着说,即使他干涸的眼角没有一滴眼泪可流,“为什么我不能和你一起死呢,亚瑟?我还欠你一个拥抱呢。”

他绝望地闭上了嘴。亚瑟也不再说话,他的瞳孔已经有些涣散了。屋子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十几秒后,阿尔弗雷德将亚瑟放在地上,用机械手对准了自己的金属外壳。

他伸出钳子,毫不犹豫地从自己身上拆下一大块铁皮,露出里面复杂的线路。他像对待缠人的藤蔓那样一股脑地将它们扯断,然后把它们抛得远远的。亚瑟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知道这台机器到底在发什么疯。最后,阿尔弗雷德猛地将他的中央芯片从那一大堆齿轮和电线中扯了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它,将它送到亚瑟的面前。

“看,亚瑟,这就是我的芯片,就是它让我感觉一会冷一会热的。”

然后他控制机械手发力,芯片立刻被捏得粉碎,连点渣都不剩。

“你……”亚瑟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他现在明白了阿尔弗雷德是在自杀。但他已经没有力气也来不及阻止了。机器内部传出了尖锐的爆炸声,屏幕开始不安地闪烁起来,阿尔弗雷德的影像也变得断断续续。但他还是吃力地托起亚瑟的头,在他的耳边,用代码永远无法编写的最最温柔的声音对他说:

如果我有了感情,那我死后会不会再见到你?我爱你,亚瑟。”

——他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工智能。在最后几个小时的寿命里,他用一颗真正的、有感情的心,为自己编写了人类工程师永远也无法完成的名为“爱”的程序。

一丝恬静的笑意在亚瑟苍白的脸颊上绽开,即使他的体内灼痛得就像有火在烧。他的手缓缓地垂了下来。死神正试图将他带走,而他却全然感觉不到孤单和恐惧。

人工智能即将完全停止运转,血也快要流尽了。在弥留之际,他们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一只手——由血肉构成的左手,和被金属覆盖的右手——十指相合,对这即将离去的人间地狱和生命尽头自由的、充满光明的墓穴,热忱而虔诚地祈求着:

愿我们灵魂能去同样的地方

 

Fin.


“他的一生只发过两次誓,而且都没能成功地保守住。第一次,他痛失亲人;第二次,他失去了生命,换来了爱和解脱。”

“生命铸成了我们的驱壳,为我们构建了难以突破的痛苦的牢笼。反倒是仁慈的死神,能让我们彼此靠得更近。”

“我无时无刻不想抚摸你,拥抱你。想要成为你的亲人和伴侣。我爱你,亚瑟。”

所以我坚信最后是HE x

艾特一下素素 @鱼子酱噗噗🐼🌸 之前帮我看文真是谢谢啦❤

评论(15)
热度(95)

© 茶树菇 | Powered by LOFTER